作者：徐 翔 李 濤，分別為中央財經大學經濟學院教授；中央財經大學副校長、教授
耐心資本是專注于長期投資的資本形式，對風險有較高承受力，以長期增長和價值創造為投資目標。發展壯大耐心資本是我國科學把握資本的特性和行為規律，引導資本發揮積極作用、更好服務國家戰略需要的理論創新和實踐創新。2024年4月30日，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指出：“要積極發展風險投資，壯大耐心資本。”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決定》（以下簡稱《決定》）指出：“鼓勵和規范發展天使投資、風險投資、私募股權投資，更好發揮政府投資基金作用，發展耐心資本。”2024年12月召開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指出：“健全多層次金融服務體系，壯大耐心資本，更大力度吸引社會資本參與創業投資，梯度培育創新型企業。”發展壯大耐心資本，需要將長期資金投入到能夠給投資者帶來長期期望回報，且風險相對較低的戰略領域和重點方向。數字經濟作為經濟高質量發展的核心引擎，由數字產業化與產業數字化雙輪驅動，通過與實體經濟深度融合全面賦能經濟社會發展。做強做優做大我國數字經濟，既是支撐我國經濟長期向好的重要力量，也是培育壯大耐心資本、助力新質生產力加快形成的重要渠道。
促進數字經濟和實體經濟深度融合
與其他類型的金融資本相比，耐心資本“有耐心、等得住”，通常不追求短期利益最大化，注重投資的長期性與可持續性。因此，耐心資本能夠支持那些需要長時間研發和市場培育的創新項目，這些項目往往風險較高，但一旦成功便能夠帶來顛覆性的技術進步和產業變革。例如，京東方在建設國內首條液晶面板第六代生產線的過程中，就得到了合肥市國有投資平臺耐心資本的支持。這一投資決策最終被證明是成功的。京東方第六代生產線成功量產，生產出了中國大陸第一臺32寸液晶屏幕，使我國大尺寸液晶顯示屏擺脫長期依賴進口的局面，使合肥市迅速成為高技術制造的焦點城市，吸引了包括住友化學、康寧玻璃等數百家上下游企業，逐步形成了完整的新型顯示產業鏈。此外，耐心資本有助于緩解市場短期波動帶來的影響。耐心資本采用長期視角評估和支持企業，能夠促使企業立足長遠目標與社會效益，持續為經濟社會發展作出貢獻。例如，南非報業集團從2001年開始投資騰訊公司，目前仍是騰訊公司的第一大股東，見證了騰訊從一家即時通訊軟件開發商逐步成長為全球科技巨頭。由此可見，耐心資本的存在，既鼓勵了研發創新和長期規劃，也為經濟提供了持續的動力與穩定性，有助于實現經濟長期穩健發展。
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加快發展數字經濟，促進數字經濟和實體經濟深度融合，打造具有國際競爭力的數字產業集群。”《決定》指出：“健全促進實體經濟和數字經濟深度融合制度。”“加快構建促進數字經濟發展體制機制，完善促進數字產業化和產業數字化政策體系。”無論是促進數字經濟和實體經濟深度融合，還是打造具有國際競爭力的數字產業集群，均無法在短期內輕易實現，在這一過程中，耐心資本的長期有效投入不可或缺。當前，中國的數字經濟發展已走在世界前列，數字經濟規模穩居全球第二。然而，中國數字經濟發展仍然面臨關鍵核心技術創新亟待增強、區域數字經濟發展不平衡、數字治理體系和監管規則有待健全等挑戰，集中表現為數字經濟發展亟須提質增效，加快現代化產業體系布局、暢通國內國際雙循環、贏得國際競爭主動等戰略性任務依然任重道遠。
數字經濟和實體經濟深度融合是耐心資本發揮作用的重要方式。首先，數字技術的有效融入能夠顯著提高實體經濟的效率和靈活性，通過數字化、智能化、自動化手段降本增效，為耐心資本帶來長期穩定的投資回報。例如，工業機器人和實時數據分析的廣泛使用提高了制造業企業的生產效率，實現了制造業企業的智能化改造和數字化轉型。其次，數字經濟的發展促進了新業態和新模式的誕生，為耐心資本提供了多樣化的投資機會，這些新興領域往往具有高增長潛力，能夠吸引耐心資本進行長期投資。最后，數字經濟和實體經濟深度融合推動了創新成果和知識的共享，推動技術迭代和產業升級，耐心資本通過支持實體經濟、數字技術、新型基礎設施與可持續項目的研究與開發，可以促進經濟結構優化和產業可持續發展，實現經濟的長期穩定增長。
數字產業集群是耐心資本實現長期價值創造和風險分散的重要平臺。數字產業集群為數字經濟發展提供了一個可以促進科技創新和技術發展的環境，通過集聚效應和網絡效應增強了數字經濟產業鏈的協同能力和競爭力。在數字產業集群內，耐心資本能夠更有效地識別和投資具有高增長潛力的數字技術企業，利用集群內的共享資源、知識和專業人才，加速創新成果的商業化應用。同時，集群內的企業能夠通過合作與競爭，推動技術進步和產業升級，為耐心資本帶來長期穩定的回報。此外，數字產業集群能夠吸引更多國內外投資，實現資本、技術和市場的良性互動，提升集群內企業的國際競爭力，為耐心資本在全球范圍內的布局和擴張提供戰略支點。隨著專精特新“小巨人”企業的快速涌現，我國各地都在積極探索耐心資本推動數字產業集群化發展的途徑。以北京市為例，聚焦人工智能等領域，北京市于2024年上半年新設4支百億級政府投資基金，通過實施逆周期調節引導社會資本加大產業投入，旨在圍繞機器人、教育、醫療、文化、交通五大領域打造一批人工智能標桿型應用，推動北京市成為具有全球影響力的人工智能創新策源地和應用高地。
美國硅谷作為全球科技創新的重要中心之一，其風險投資發展史也是耐心資本與數字經濟協同互促、融合發展的典型例證。20世紀中期開始，硅谷的風險投資家們以前瞻性視野識別并投資于那些具有顛覆性創新潛力的初創企業，這些企業往往深耕于互聯網、人工智能、大數據、區塊鏈等重要數字技術領域。耐心資本在這些企業的成長過程中發揮了關鍵作用，不僅提供了必要的資金支持，還提供了戰略指導和市場資源，幫助企業在技術研發和市場開拓上持續投入，即使在面臨短期財務壓力時也不放棄長期增長目標。蘋果、谷歌等數字經濟巨頭在其發展早期都得到了硅谷長期風險投資資本的有力支持，風險投資家看到了它們在數字技術與實體經濟融合中的潛力，即使面臨著巨大的不確定性和長期的投資回報周期，也依然選擇持續支持這些初創企業。耐心資本最終促進了這些企業的技術創新和商業模式的成熟，推動了數字產品和數字服務在實體經濟中的廣泛應用。此外，硅谷的風險投資生態也培育了創新文化，鼓勵了更多的創業者和資本投入到實體經濟與數字經濟的深度融合中，形成了一個良性循環，不斷推動實體經濟的數字化轉型升級。通過這種模式，硅谷的風險投資不僅推動了美國經濟的繁榮，也對全球數字經濟的發展產生深遠影響。
耐心資本助力數字經濟高質量發展的實現路徑
第一，加大耐心資本對關鍵數字技術創新的投資力度。關鍵數字技術的研發創新是推動經濟增長和社會發展的關鍵動力，也是耐心資本能夠發揮關鍵作用、取得可觀回報的重要途徑。為了識別并投資那些具有長期發展潛力的數字技術項目，耐心資本需要建立一套完善的技術生態評估機制，以識別和量化技術創新的潛在價值和風險。一方面，通過設立專項基金，專注于數字技術領域的早期和成長期投資，為前沿性、革命性數字技術的持續涌現提供必要的資金支持。另一方面，耐心資本需要與政府、學術界和產業界建立合作關系，共同推動技術創新和知識轉移。通過上述措施，耐心資本不僅能夠為關鍵數字技術創新提供穩定的資金來源，還能通過市場機制與生態構建，降低項目投資風險，提高長期投資回報。
第二，從誕生到成熟的完整生命周期，耐心資本給予數字經濟企業大力支持。在數字經濟企業初創階段，耐心資本提供種子資金和天使投資，幫助企業完成產品原型開發和市場驗證，同時通過其創新網絡資源幫助企業建立合作關系和獲取市場信息。隨著企業的進一步成長，耐心資本繼續提供風險投資，支持企業擴大研發、優化產品、拓展市場和建立品牌。在企業成熟期，耐心資本通過持續的資金注入和戰略指導，幫助企業鞏固市場地位、進行技術創新并探索新的商業模式。此外，耐心資本通過對企業長期發展的支持，使企業在面對市場波動和競爭壓力時保持穩定性和靈活性，確保企業能夠持續創新并適應不斷變化的市場環境，這對行業變化速度快、依賴持續創新能力的數字經濟企業來說尤為重要。
第三，耐心資本促進數字產業集群發展，提升中國數字產業國際競爭力。數字技術和數字經濟是新一輪國際競爭的重點領域，也是耐心資本的重要發力點。首先，耐心資本通過投資于具有創新潛力的數字經濟企業，為這些企業提供必要的資金支持和資源對接，幫助它們快速成長，促進這些企業成為數字經濟產業鏈供應鏈中的關鍵節點。其次，耐心資本可以參與或推動建立區域性或行業性的數字產業集群，通過集聚效應吸引更多的人才、技術和資本，形成創新生態系統。創新生態系統提供了一個多維度、互聯互通的環境，促進了創新思想、技術、資本和人才的有效融合。在數字產業集群內，企業可以共享研發設施、市場信息和供應鏈資源，從而降低成本、提高效率及創新能力。最后，耐心資本還可以通過參與跨國合作和國際交流，幫助數字產業集群內的企業拓展國際市場，獲取更廣泛的市場機會和資源。綜合上述分析，耐心資本不僅能夠促進數字產業集群的形成和發展，還能夠提升集群內企業的國際競爭力，推動中國數字產業在全球市場中占據更有利的競爭地位。最終，這種集群效應和國際化發展將有助于中國數字產業在全球價值鏈中不斷攀升，增強其在全球經濟體系中的話語權和影響力。
第四，耐心資本提升數字經濟產業鏈供應鏈韌性與安全水平。立足長期投資視角，耐心資本能夠識別并支持那些在關鍵核心技術、基礎設施和創新能力上具有戰略意義的項目和企業，從而增強整個產業鏈供應鏈的穩定性和抗風險能力。一是耐心資本投資于能夠提升數字經濟產業鏈供應鏈韌性的新興技術領域，如工業互聯網、物聯網、區塊鏈和智能機器人等，這些新興技術能夠提高產業鏈供應鏈的透明度、效率和響應速度。二是耐心資本支持建立和優化供應鏈管理系統，通過集成的信息系統和自動化工具，實現供應鏈的實時監控和預測分析，減少供應鏈中斷的風險。三是耐心資本推動產業鏈供應鏈實現多樣化，通過投資于不同的供應商和市場，降低對單一供應鏈的依賴，增強產業鏈供應鏈的靈活性和適應性。四是耐心資本通過投資于教育和培訓項目，提高供應鏈各環節從業人員的專業技能和數字素養，確保供應鏈管理的專業性。通過上述途徑，耐心資本不僅能夠提升數字經濟產業鏈供應鏈韌性，還能夠在面對全球經濟波動和不確定性時，保障供應鏈的穩定運行和安全，從而推動數字經濟的持續健康發展。
第五，耐心資本通過國際合作投資促進數字經濟發展。耐心資本需要積極參與全球性的數字經濟發展項目，與數字經濟領域國際伙伴建立戰略聯盟，共同投資于具有高增長潛力的數字技術，通過知識溢出提高國際數字經濟領域的基礎技術水平。這種跨國合作有助于分擔風險，同時可以利用不同國家的市場優勢、技術專長和創新資源，加速數字技術的研發和應用。耐心資本可以通過參與國際投資基金或設立跨境投資平臺，吸引更多國際投資者加入，形成更大規模的資金池，為國內數字經濟項目和企業提供更充足的資金支持。耐心資本還可以利用國際合作的機會，積極參與保護知識產權和制定國際規則標準，確保投資項目的全球競爭力和合規性。耐心資本需要積極參與國際政策對話，推動營造有利于數字經濟發展的國際環境，化解國際數字貿易爭端與數據跨境流動難題。
讓耐心資本更好賦能數字經濟的政策思路
一是引導耐心資本投向數字技術創新的關鍵領域。各級政府需要制定明確的政策框架，包含稅收優惠、財政補貼和研發獎勵等各類激勵措施，鼓勵和引導耐心資本投向關鍵數字技術領域。進一步加強數字經濟領域的知識產權保護，確保創新成果得到合理的市場回報，吸引更多的耐心資本投入。建立和完善數字技術創新平臺和孵化器，為初創企業和研發項目提供必要的支持和資源，降低其成長初期的風險和成本。推動數字經濟專業教育和人才培養體系改革，培養更多具備數字化技能的人才，為數字技術創新提供人力資源保障。建立風險評估和管理體系，幫助耐心資本更好地識別和控制技術研發風險，實現耐心資本與數字技術創新的協同發展。
二是推動數字產業對實體經濟的高效賦能。以建設和運營國家數據基礎設施為抓手，進一步加強數字基礎設施建設，通過建立國際領先的高速網絡、大數據中心和云計算平臺，為數字經濟和實體經濟深度融合提供堅實的技術支撐。強化數據治理，確保數據安全和隱私保護，構建開放、有序的數據共享機制，促進數據資源的有效利用。推動數字技術領域的產學研合作，促進科研成果轉化為現實生產力，加速數字技術的創新和應用。鼓勵企業通過數字化手段優化生產流程、提高運營效率和創新商業模式，實現個性化定制、智能化生產和網絡協同。強化數據安全和隱私保護，確保數字技術應用過程中的信息安全，增強企業和消費者的信心。通過國際合作，引進國外先進的數字技術和管理經驗，提升本土企業的國際競爭力。
三是加快培育完整內需體系，大力發展數字消費。提升5G網絡覆蓋率和傳輸速度，降低互聯網接入成本和使用成本，激發更多消費者參與數字消費。擴大優質數字消費產品和服務供給，鼓勵企業加大創新力度，推出更多具有市場競爭力的數字化產品和服務。優化數字消費環境，加強消費者權益保護，讓消費者能夠放心消費。提高消費者對數字產品和服務的理解和使用能力，提升消費者的消費體驗，樹立健康有序的數字消費觀，增強消費者對發展數字經濟的信心，助力培育壯大耐心資本。鼓勵數字消費領域的金融創新，為數字消費提供高效便捷的支付手段和融資方式。這不僅能滿足不同消費者的需求，還能降低交易成本，提高資金流動性，從而吸引更多的耐心資本投入到數字經濟領域。
四是優化數字經濟領域吸引外資的制度環境。構建更加完善的數字經濟法律體系，確保數據安全和隱私得到有效保護，確保包括稅收政策、知識產權保護、市場準入規則在內的政策和法規對外資企業清晰可預測。簡化不必要的行政審批流程，降低市場準入門檻，為外資進入提供便利。建立健全知識產權保護和維權機制，為外資企業的合法權益提供有力保障。通過引導和支持資本市場的發展，為外資提供多樣化的投資渠道和退出機制，吸引更多長期穩定的資本投入到數字經濟領域。通過組織和參與世界數字經濟論壇、世界人工智能大會等活動，展示我國數字經濟的優勢和潛力，吸引更多外資的關注和投入。同時，借鑒國際先進經驗，不斷優化我國數字經濟領域的制度環境。
【注：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數字經濟高質量發展的創新與治理協同互促機制研究”（項目編號：22&ZD070）和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面上項目“數據要素與技術創新：理論機制與實證分析”（項目編號：72473167）階段性成果】
